见远处有两个未留头的孩珠子坐在堆山下嬉闹,时间倏忽静止,如出弦的箭矢停滞了片刻:

那日正是艳阳高照,广夏幽庭,雪梅歇在竹藤椅上晒太阳,她怕刺眼睛,反手拿着纳纱式芙蓉蝶恋花罗扇隔在脸上,身旁楠木案上的桥梁耳瓷香炉内袅袅氤氲燃着沉水香,伴着园中的花香,竹丛深处暖风轻拂,蜂儿绕花红粉回肠,一只雪猫卧踏而眠,她穿了件薄纱短衫,素罗海棠细褶裙,纤纤柔荑点点荧光,手里正拿着书凭虚荡在外头。

容若正打着布裤,回头见她正睡得酣甜,放轻了步子便上去挪开了她的罗扇,夏日里烈日当空,细细碎碎地照在她的眼上,她眯着眼用手直挡着阳光,惹得她着了恼,“哥子晾了我半日,自个儿游戏不说,来了兴致惯会捉弄我。”说着便要起身离去,容若张着手拦她,“妹妹去哪?”

雪梅冲他挤挤鼻子,“自然回房看书去,难不成学你这样乱耍么?”

“你别走,我新学了套布裤戏法,还没耍给你瞧呢。”离着她稍远的距离飒飒地起了霸,亮开了姿势。

她无心看他这些,无奈地坐在石阶上托着腮,若有所思道:“哥子你成日描红模子,耍这些布裤戏法实在没有新意,这会儿你若得闲帮我画个远山黛罢?”

容若拿着手巾把擦着额头的汗,近到跟前来细细端详着她,一本正经的说:“你眉色浓重,画了远山黛眼睛上像顶了两座峰,着实像个妖怪。”

她听了凝眉曲弯,“好哇,你又开始编排我。”她上手去打他,一下子被容若抓个正着,两下里滢眸相对,肌肤之间分外亲昵,瞬时感觉周身骨软筋麻,好似心如微波旖旎,小鹿撞撞。

雪梅脸颊绯红,腼腼地埋下了头不敢看他,她嘴角浅浅梨涡慢慢铺张开来,笑意悠然地岔开适才的尴尬,“哥子若不瞧书的时候都爱做甚么?”

容若也笑了,“嗯...耍布裤戏法、打丁字桩、抖皮条。”

雪梅又问:“耍累了呢?”

容若:“拉弓骑马。”

雪梅:拉弓骑马累了呢?

容若:......瞧书。

雪梅:再累了呢?

容若:耍布裤。

雪梅:瞧书也有瞧累的时候,耍布裤也有耍累的时候。

容若:那就接着......

雪梅:是了,你就是个陀螺......

容若立时语塞,他看着她心内荡漾,盈溢了许多蜜意柔情,温润的笑容无限潋滟。

彼时,曹寅早已立在他的身侧,见他看着两个孩珠子笑得痴傻,在其面前探出头来挡住了他的视线,“想什么这么失神?”

容若微微一怔,才缓过神来:“春景依旧,不若今日最是撩人,可有什么好消息?”

曹寅轻叹,“若非有我,只怕你会将这一树的海棠看至朝夕春尽。”说着,从腕袖里掏出一张小笺,递在他的手上。

容若的眼眸瞬间莹亮了起来,正欲拆解小笺,被曹寅按下了,“先不急这一时,我来还有另一个消息给你,皇上最终选了初八日京畿巡查,剩下的时间不多了,你若能赶在之前大好,自然就可见到雪梅。”他稍加安慰似的,拍了拍容若的肩胛,言下之意已无需多言。

他见曹寅走远了,便急急地翻出小笺来看,映入眼帘的便是极精致的簪花小楷:

兄拜启:

兄作一书,一字一句伤心百转,妾不忍卒读,心中实是怅然矣。于家中不辞而别,情有不得,万望抒怀。昨夕忆起曾与兄小酌明月之酿,惜醇醴未足,不成酩酊矣。然兄兴发所至,随口偶成一阙《蝶恋花》,妾依稀铭记。昔年与兄相识,妾犹襁褓之中,君予芙蓉而戏赠予,清露泠然,当年君戏言曰:此姝当得此花,妾初不记事,后额涅告知矣。莫不是‘金风玉露一相逢,便胜却人间无数’是否前缘早定,想以此妾欣然。

十年婆娑流光荏染,妾身自零落,又复失祜,长辈皆怜,并以女待之接入府中,倏忽与君重逢之时,心期切切,情之所钟,一种缠绵默然于怀,而妾心又有戚戚焉。而今果尔与君咫尺分别,相见之难,未央如海,亦难衷肠,妾意虽有不平,仍勉力与君相聚,洁身以自白。

君盛年高才,又是至情至性之人,自是前程远大,还望莫因儿女柔情荒疏学业。然,妾身在高垒宫墙之内,亦也安好,请君安心。若待到他年相逢时,春水绿波,妾愿伴君湖水粼粼,行一叶轻舟泛湖而上,隽永流长,白首不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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