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到他嘴唇润泽鲜艳,宛如一瓣饱满鲜嫩的花蕊,就更是心头燥热了。他掩袖偷眼盯着陆亦崐的嘴唇,不知不觉就咕噜噜地灌了一大壶冷茶水。灌完了,见陆亦崐两肘撑在案上,皱眉沉吟着,也不敢打扰,就安静坐在一旁等待。

等了一会,陆亦崐开始指挥他:“去,把南阳城周边地形图纸拿来。”

这东西属于很重要的机密文件。王九郎犹豫了一下,还是急匆匆想办法去了。

过了一会儿,也不知道他使的什么手段,一张厚实的布帛就摊开铺在陆亦崐面前。这是临时摹写的。

陆亦崐伏低身细细地看,包括每条山脉水流,街道屋舍,城门兵力的布置。长久地看,长久地琢磨推敲。

尽人事。能守则守,不能守,他自然不会强求。

“哎,也不知道兄长走到何处,是否平安!”王九郎担忧地叹息道。

昨夜走的,不只是王家,还有一些不看好南阳城的士族,包括陈家,赵家等,也是收拾了几大车细软便上路。队伍浩浩荡荡,其中光是书简就堆了重重几十车,比粮食还多。

这时候的人以藏书为风雅之事。逃亡路上如果只顾着些铜臭俗物,没有书籍相伴,是要被士大夫嘲笑庸俗的。活下来是声誉受损,仕途人生,再难寸进,死了也只能得到一句“如此俗物,不必可惜”。

而这样一支累赘重重的逃亡队伍,若与胡人狭路相逢,后果必然不堪设想。

忽然听到门外仆役来报:“公子,数日来难民涌入太多,百姓不胜其扰,屋舍不足也!”

陆亦崐瞪眼看王九郎:“这些难民,你就这样让他们全进来了?”

王九郎不解道:“先生,有何不妥?”

难民进城寻求庇护,作为士族贵族,自然没有把人拒之门外的道理。这时候若舍弃百姓,将来若有机会回到建康,非得被清议唾骂死不可。他不能给琅琊本家蒙羞。这决定是南阳所有士族一致赞同的。

陆亦崐手指点了他,气得都笑了:“守城守城,不做甄别规范就放进来,你们想好如何管理城内秩序了吗?或者混进来胡人的卧底间谍,晚上来个里应外合怎么办?”

王九郎张了张嘴,无言以对。

王九郎自诩饱读诗书,但对兵家政事,却知之甚少。与他相比,南阳城中的其他士族子弟就更是不如了。时人喜欢清谈玄谈,以柔弱清瘦为美,最是厌恶兵祸政治。有些士族子弟,远远的听见马匹嘶鸣声,都能吓得掩面大哭。

“这……人已分散不可寻,这该如何是好……?”他求救般靠近陆亦崐。也不知道这信心是从哪里来的,他对陆亦崐有着固执又盲目的信任。

陆亦崐敲了敲图纸:“你们这应该有户口本吧?拿户籍清点人头,或者三户为一组,互相指认。多出来的人先看管在一处。加强城防守备,如果有行踪可疑者夜近城门——咦!”他一下子坐直身,目光凌厉地盯着平阳方向,忽然挑眉哂笑,又懒洋洋地坐了下去。

“先生,究竟何事?”

陆亦崐缓缓一笑,眼底闪动着狩猎者的兴奋光芒。

“他们来了。”

月黑风高。

距离南阳城不足百里的一处丛林中,篝火明亮,营寨如山包。

一个穿着胡服的高大青年撩开一处营帐门帘,弯腰钻进其中。

帐子里一灯如豆,空气潮湿腥燥。暗淡的烛光里,映照出一个狼狈消瘦的人影。听见脚步声,人影受了惊动,徒然睁开眼睛。

王六郎静静地望向辛易。

辛易穿着束腰绑腿的胡人战衣——他是高大周正的身材,穿猎装或者战衣都是特别的威武。他好整以暇地站在王六郎面前,面上笑微微的。

“六郎,醒了。”

王六郎的确醒了,醒得不能再醒。活了二十六年,就现在最清醒。他衣衫凌乱地蜷缩在角落,怯怯地唤了一声:“易郎。”神情仿佛是很害怕,随时准备着一场昏厥或尖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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