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兰微微一怔,眼中似乎露出一抹愧色,很快转过身道:“那么二位先随我来吧。”
离开码头没走多久,卢冬青的眼前便豁然开朗。
灵泉谷虽说以“谷”作称,却比先前逼仄的窄道要开阔得多,脚下嶙峋的乱石也被平整的草甸取代,地势沿坡路渐渐向上,远远地可以瞧见五座山峰,呈半扇状排列,彼此间隔堑而望,像是被从天而降的剑刃劈开似的。
任兰一边走,一边向身旁的卢冬青介绍:“这几座山峰,叫做‘试剑峰’。”
她只简短说了一句便噤住声,目光时不时地飘到卢冬青的身上,又慌张地挪开。
卢冬青也频频将视线投向她,从近处看,她的容貌实在娟丽端庄,额前的斜发整齐地拢在耳后,背上披着一条长辫,她的举止也堪称笨拙,似乎并不善于言辞。在这位从天而降的师弟面前,似乎还有几分拘谨。
倘若离了挂在她背上的弯刀,卢冬青几乎无法相信,她能够摆出方才飒爽凛然的武姿。
卢正秋走在另一旁,慢条斯理道:“若我没有记错,这里是九天玄女祭剑点将的场所。”
任兰的视线很快转向他,嘴巴微微张开:“您……您竟知道么?”
卢正秋点头道:“当年九天玄女在此地试剑,放出的剑光排山倒海,将磐石劈成了五块,她很满意自己的表现,将剑往地上一c-h-a,汹涌的泉水便从石缝中奔涌而出,汇成滔滔瀑布,便是羽山灵泉了,这在江湖上实在是有名的故事。”
“是么,”任兰低下头,“我已许久没有出去过,不知道外面的江湖是什么样子。”
远处,五峰之中最高也是最远的山巅,果真有一条瀑布倾泻而下,悬在孤凌陡峭的绝壁之上,仿佛银河之水从天而降。
那样的峭壁,竟是一柄剑劈开的。
那样的涌泉,竟是剑锋开掘出的。
若是上古的神明在此领兵点将,该是何等波澜壮阔的景象。
任兰怔怔地听着远处传来的水声,明明居住在如诗如画的景色间,她的嘴边却没有笑容,沉默的侧脸之中透出几分寂寥。
耳畔的水声越来越近,脚下的地势也越来越高。
众人追随任兰的脚步,来到五峰之一的山巅。
五峰虽然陡峭,却并不逼仄,山巅平整敞阔,分散着羽山族人居住的房屋。山巅之间隔着深深峡谷,彼此间经由长长的索桥相连。
最中央的山峰上有一座圆形的祭坛,辽阔而平整,少说能容纳百人,正中矗立着一座石像,身姿挺拔,手中执剑,肩上停着一只英武的玄鸟,长长的尾羽在空中舒展,羽毛上的纹路清晰可辨。
明明是一只冰冷的石雕,玄鸟却像是蕴有生命一般,仿佛下一刻便会羽化翱翔,腾飞冲天。
卢冬青抬起头,喃喃道:“那就是九天玄女么?”
“是了,那是我们的守护神。”任兰答道,“走吧,我们到她身边去,我要鸣响长宁钟。”
来到石像脚边,卢冬青总算看到“长宁钟”,那是一口古旧的铜钟,逾越千年时光,表面的纹路已斑斑驳驳,但钟身却很干净,该是常常有人打扫擦拭的结果。
彼时,天时已经近黄昏,高台上没有阻隔,钟声洒落在暮色之中,仿佛大海中央腾起的波浪,一直播出很远很远。
浪花抖碎了天边的斜阳,将金色的余晖揉碎成千万片,洒在灵泉谷的一方山水间。
这里的树梢,屋檐,石像,铜钟,乃至遥远的瀑布上,都盖了一层金色的磷粉,在夕阳下微微闪烁。
“师父,”卢冬青不禁睁大了眼睛,“这里真漂亮啊,你看,那瀑布底下的潭水中,像是有萤火虫在飞。”
卢正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果然在远处的潭底看到粼粼光斑,像是一群闪光的飞虫。成群结队在水面上舞动。
卢冬青看得出了神,口中喃喃道:“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美的地方。”
不仅仅是皇城阻隔的y-in霾天空。
不仅仅是重山包围的荒凉村落。
他所憧憬的江湖中,还含着如此瑰丽壮阔的山水。
他的心中全无别念,仿佛回到了当年,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,在心中勾勒出从未曾见过的遥远风景,期望有一天能用自己的眼睛瞧一个遍。
一个陌生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。
“师父,师父,我突然肚子疼,疼得要命,这回能不能请个假……”
说话的人语气迫切,声线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鲁莽。
回答他的是另一个沉稳的声音:“钟鸣七响,是有要事发生的讯号,你姑且先忍一忍吧。”
第34章 白羽雕弓(四)
沉稳的声音落去后,一个身着淡灰色长衫的中年男子缓步走上祭坛。
在他身旁同行的,便是声称肚子疼的青年。
青年的样貌实在算不上出众,一身扎眼的红衣虽然鲜艳,却也算不上出众,然而他身上却有一处极为出众的记号,任谁瞧见都绝对无法忽视,便是他脑袋上的头发。
他的头发只盖住半边脑顶,发丝凌乱蓬松,另一半则寸缕不生,露出圆滚滚光秃秃的脑壳,两番相异的光景出现在同一个人的头上,看上去极不协调。
他的发色偏浅,隐隐泛着浅黄色,好似一只半边泡在水里生出黄芽的土豆。
但凡对自己的容貌形象有半点怜惜的人,都绝不会蓄出如此滑稽的发型。
卢冬青很快察觉,青年的发型也并非故意为之,因为任兰在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