☆、也似当时著意深
已至午夜,为首的交趾渔船点亮了夜灯,高高挑在桅杆顶,在黑暗的天海之间有如一点萤火。后面的三只渔船也逐一点灯为应,一点萤火很快变成一串,随波摇曳。
远处一点红光闪烁,与渔船的桅灯遥遥相对。
首船的老大摇摇头,向舵手比了个手势,仰首向坐在桅顶的人招呼:“扯帆,莫打瞌睡!”
桅灯映着那人的下半边脸,许是海上风凉,兜头裹一件斗篷,只露出线条清秀的嘴唇和下颏,仍似少年模样。他三两下解开帆索,舵手已转了航向,借着风力,向那一点红灯处驶近。
红灯高悬,映得甲板上都似隐隐带了血色。船上多出了十数人,个个身着黑衣,持交趾样式的细长弯刀与铛钯,另有两人手执大钺,寒光凌然。
喻文州气定神闲地被手持兵刃的众人围在中间,斧钺的寒光映在他的眼睛里,如深潭照月,莫可测度。
船老大用官话道:“看你像是个识相人,我们也不想多难为。”
“承让,不如把话说开。”喻文州笑道,“贵船东既已有私运兵刃的生财之道,为何又要揽上这些个公差行人的性命,不怕引火烧身?——还是说,你们都做汉人打扮,是早就打算落一个本土海盗劫杀官差的口实,又能将贵国撇清?”
船老大面沉如冰,忽地拔刀斩落!
喻文州神色不变,雪亮的三尺刀锋在他面前堪堪停住,直指咽喉。
“我一介布衣,但杀无妨。”喻文州道,“只是你们舱中那些火药,原不该堆得那般紧密,若是引子不灭,再有半个时辰就该燃了。”
船老大神情微动,回头道:“你们都是死人么?不早点下去查!”
一名水手战战兢兢道:“舱门的锁被做了手脚……”
喻文州含笑插话:“除非砍破船舱,再弄开锁约莫也得两三刻钟。我这人手脚慢,机械又不精,能不能再打开也很难讲。”
“好,很好。”船老大收了刀,怒极反笑,“你究竟是什么人?又想怎样?”
“放那些人一条生路。”喻文州下颏一抬,示意被绳索绑成一串的昏迷的旅人们,“我另有东西与你换。”
船老大眉梢跳了跳,在摇曳的红灯光影里近乎狰狞:“你拿什么换?”
“贵国正值王朝更迭之时,多少人心心念念乱世称将,知晓海舆详图的又有几人?仅靠做几笔走私生意,杀几个不值钱的我朝小吏,你拿什么赢?”喻文州最后一句模仿得惟妙惟肖。
“解开舢板,把那几个放下去。”船老大沉默一会,对手下道,“是死是活由天命。这人先捆桅杆上,你,还有你,看好他。剩下的各自就位。”
“可是他说的,那些火药还有半个时辰……”
“反正咱们的船也要来接应了,拼着损一船货……”他改用交趾话多吩咐了几句,手下们频频点头,各自忙活起来。
负责瞭望的水手忽然惊呼:“灯灭了!”
远处那一串渔船灯光次第熄灭,被茫茫的黑暗吞噬。
为首的渔船老大正在聚精会神地指挥船只与另一头的船会合,忽觉眼前一暗。
“桅灯怎么回事?”他刚骂出声,一件物事轻巧地从天而降,把他蒙了个严实,是坐在桅杆顶那少年裹着的斗篷。
也就是转瞬之间,他还来不及挥去头上的遮蔽,心口骤然一线冰寒绞过,随后才是血流喷涌的热度。
渔船老大一个踉跄跪地,勉力回头,留在最后的视野里的,便是剑刃的一线冷光。
众人发觉不对,齐齐亮出兵刃围拢上来,那少年一手持剑,一手扯开了交趾样式的裹头,露出额上的鱼龙纹刺青,双眸湛湛有光。
他唇角还带着三分笑意,夹着官话的交趾话更是流畅到十二分:“本来大路朝天各走半边,我们也不愿意找你们麻烦。可你们交趾人抢就抢了,还不敢报个真名实姓,处处冒我们蓝雨名号是什么意思?我们有那么像猴吗?”
话说得快,剑使得更快,动如鬼魅,避无可避,一剑夺命,锐不可阻。船上有些人亦听闻过夜雨声烦的名号,却未曾想过是这般锐利锋芒的少年,更难以想见是这般冷峭迅捷的剑术。可是他们今夜所想所见的,也只能带下黄泉了。
——大约只有死亡才足堪匹敌。
后面的几条船灯光相继暗下,兵刃交错与血肉崩裂之声隐隐传来。而挑着红灯的大船尚不知情,仍然一径驶向黑暗中的船队。
“方才你们老大讲了些什么?”红灯映照的桅杆下,喻文州问守在旁边的水手。他虽然被捆着,头发也散了下来,神色却一如平常,毫无狼狈之感。
“他说……不管你给不给我们做事都要把你眼睛挖出来,还说你要是敢骗我们就砍了手脚丢下海去。”水手观察喻文州的神情,有些纳罕,“你竟不怕么?”
喻文州闲闲笑道:“不是还没挖嘛。”
这下那水手先害怕了,往旁边挪了挪。
渔船已近,船上平静无声,船老大以交趾话喊了几句,对方也在黑暗里以交趾话相应和。喻文州闻声轻轻扬眉,眼神中有一丝外人不易察觉的明亮。
——虽然身处险境,九死一生,居然在此重逢,委实是比世间所有的奇迹还要美好。
暗云从海的四周涌起,沉沉覆满了夜空。风渐急,浪渐大,两船渐近,新鲜的血腥气扑面而至。商船上金铁交鸣,渔船上火把燃起。
火光跳跃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