难道,这便是他这些年在茫茫红尘情天欲海中浮浮沉沉所参得的禅吗?
“想回南边看看吗?”朱瞻基也心中一动,忽然想起在南京街头他初见傅云蔚的情景,车水马龙的街市中伊人的倾城一笑,仍是历历眼前,鲜明得好象刚刚发生的一样。经历了十年的刻骨相思,十年的缠绵相守,如今已是二十年的光阴忽忽逝去,再回首前尘往事,竟有如梦如幻之感,莫非,人生便是如此吗?
“回南边啊,你说去就去。”傅云蔚呢喃着,被他搂着爱抚着,又开始睡意朦胧了,只乖乖地窝在爱人怀里,放心地把一切都交给他,尽情体验着被爱的幸福幸运和爱人的快乐幸福。
宣德十年九月中旬,宣宗朱瞻基圣驾南巡,一路车马浩大,朱紫繁华,尽显皇家富贵,盛世昌隆。
车马中间,最为豪华壮丽的马车内,端坐着王朝实际上的掌控人——傅云蔚。
乌亮亮的长发不绑不束,只任它流水般泻在座位上,长眉舒展,凤目微垂,唇边的笑若有若无的,一派清静自在。
“傅公子,前面就是扬州府了。”在外面骑马护卫的马建武打起车帘,向傅云蔚报告行程,意在询问是否停驻。
“这么快,先叫福子上来再说吧。”
小福子诚惶诚恐上了车,参见了也在车内坐着直拿眼瞪他的皇帝,不敢就坐了,傅云蔚将朱瞻基推到一边,拉他坐了问道:“福子,你还想着春兰吗?”
“春兰?”小福子怔住,那个扬州小巷里美丽的fēng_liú女子,初到北京的时节,他满脑子还都是她的言谈语笑,可是现在回想与她在一起的一幕幕,竟久远得仿佛是前尘的梦境,十年过了,以这女子不亚于他主子的fēng_liú,恐怕早已又嫁作人妇了罢,小福子不由微笑,春兰,应该仅是他漫长人生中遇到的一处胜景,一朵山花,一道清泉,欣赏过了感动过了,也就罢了,如此而已。
“她呀,应该过得还好,现在我已不会想她了,我和她的缘,已经了了,云少爷。”小福子平静以对,当初决心跟着傅云蔚的时候,他就已选了自己的命,要自己求个善了了,现在,他应该可以了吧。
福子?傅云蔚惊讶不已,怔了半晌才展颜笑道:“想不到你竟比我自在了。”
“云少爷,我不象你,不懂什么求自在解脱之类的事,只是觉得缘份尽了就不能强求了,春兰聪明能干,会过得很好,我何苦再去扰她,以后的事,我也自有打算,不用你挂心。”尽管感激他那糊涂主子的关怀,小福子还是有些别扭,这种关心好象颠倒了。以前傅云蔚也曾劝他娶妻,他却一点兴致也无,有这样一个主子已经足够,他不需要别人,也许,他徐玉福就是为了服侍这个人才来到世上的,二十多年来他伴在这个绝代佳人身侧,未曾有一日远离,那种相濡以沫的信任关怀是任何人也无法介入的,这样就行了,他没有白来世上一遭。
十月初,朱瞻基一行到了留都南京。
车行到当年他们初见的地方,朱瞻基指了那个角落笑道:“二十年前,我就是在那儿看见你笑的。”
“那时你就是个小色鬼了。”傅云蔚取笑他,回想当初那个骑在马上的小小少年,再看看现今身旁的他,笑意更浓。他常说,我们是前生注定的缘份,缘分既是前生注定,那么,今生,我是来了缘的吧。
“我是色鬼,可我只对一个人色。”朱瞻基乘机凑过去亲近美人。
“瞻基,若我们的缘分尽了,你会如何?”
“今生缘尽了,便来生再续。”朱瞻基枕在爱人膝上微笑答道。所谓缘尽了,也就是他们中有一个死去了,对于死,他是无可奈何,只好等来生罢。
傅云蔚也微笑起来,有点贼贼的,来生他已许给另一个人啦,那么,真的到了来生,谁有缘和他一起?他又有缘和谁一起?
第二天,傅云蔚只身踏进了已有二十年未见的普渡寺。
小小的寺院,青瓦白墙,山门依旧,然大殿内阴森寂静,供桌上积了一层灰尘,香炉内早无香火,蜡泪在桌上摊了一堆,唯佛陀无语俯视芸芸众生,悲悯而又安详。
殿侧禅房内,老僧无印白须飘飘,垂首闭目,安然合掌坐了,见有人来未曾动得一动,原来已是坐化了。
傅云蔚刹那间如堕冰窟,顿悟自己大限已至,这老和尚在梦中指引点醒自己,就是要告诉自己死期将至吗?而他为什么那么听话,居然真的千里迢迢来了南京找死呢,一生挣命,却总躲不过命里注定。傅云蔚无奈仰天而笑,只可怜了自己的他,从此后怕是要孤独一人了。
寺外,朱瞻基负手而立,犹在痴等自己的他,丝毫不知自己决定南来的结果竟是从此天人两隔,从此要待来生再见。
寺内,傅云蔚静立片刻,惦着寺外苦等自己的那个人,遂拿笔写了一纸贴子,置于佛前案上,自已在莆团上坐了,凝注佛陀,一笑而逝。
正午时,朱瞻基小福子等人终于惊觉不妙,冲进寺内,却见傅云蔚盘膝而坐,垂眉敛目,红唇若笑,美若莲花化身,恍如菩萨下世,一派清静自在,从容适意,已然安详西去。
死寂间案上一纸飘飘落地,几行字跳进了众人眼底。
你我缘尽
只待来世
大梦无痕
自在重生
既已入了轮回,缘何放不下生死?
情爱难舍,痴心难舍,然不得不舍之时,也只能舍了,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