宝钗应了一声,把诸位姐妹让到自己屋中坐下,薛姨妈又吩咐人送了果子进来,请诸姐妹吃。
宝钗先问了一句:“究竟是哪里的络子,你好歹说一个明白。”
探春道:“前几日我看你汗巾子上配的那个柳黄的方胜,我看了就很好。”
林黛玉“噗嗤”一声笑出来,道:“宝姐姐倒是实诚,三妹妹只不过拿这个当借口,也是救下你的一番好意,你倒当真了。”
宝钗也笑道:“这个我自然知道。只是虽是三妹妹拿这个当由头,想来必然也有几分意思。如今倒要问明了你们喜欢的颜色花式,各打了几条来,酬谢今日之德。”
三女听她说的这般郑重其事,虽然知道做不得真,却都笑了。
湘云道:“也不知道香菱到底去哪里了,竟让姐姐受这等委屈。”
宝钗一笑,将此言带过,只是招呼她们吃果子,又唤了莺儿进来,真个跟探春讨论络子的打法。
林黛玉见湘云只管睁大眼睛看莺儿打络子,悄悄把宝钗衣角一拉,两个人走到里间。黛玉意味深长地说道:“三妹妹本是一片好心,为你解围,并不想生出别的事来。”
宝钗一愣,继而会意道:“这个我知道,你放心。”心中却一片淡淡的苦涩弥漫上来。她虽然经那个神秘声音反复提示,知道自家哥哥如何烂泥扶不上墙,私心里却总存了掩耳盗铃的心思,抱着一线希望,以为别人未必看得明白,以为外人眼睛里,自家哥哥未必有那么不堪。如今听林黛玉这么暗示,方恍悟薛蟠果然早已经被亲戚们嫌弃耻笑了。
宝钗想到这里,脸上不觉有些羞惭之色,道:“我哥哥那样的,连个香菱我还怕他委屈了去,怎敢生别的心思?你放心,我娘亲心里头也明白的。”
林黛玉听到这里,就试探着说:“我自然知道你待香菱的一片好意。不然,在地藏庵中,你怎么敢就放走了她?虽仔细论来,未免于法理不合。但能有这般魄力,我倒佩服起你来。”
宝钗闻言,大惊失色,慌忙掩饰道:“你这是说哪里话来?我却不懂。”
第29章
黛玉见了她这副模样,心中更是笃定了几分,笑着说道:“宝姐姐一向博闻强记,无所不知,怎的连这个都听不懂了呢。若果真不懂时,又怎会在地藏庵中再三阻我去后院?不如拉了史大妹妹和莺儿一起对质,或者竟不必如此麻烦,琏二哥那边必然要派了人暗暗查访的,只消我说当时觉得地藏庵后院有异,这顺藤摸瓜的,岂不就什么都查出来了?只怕那个时候,倒是辜负了宝姐姐为香菱一番筹谋的好意呢。”
宝钗听她如此说,心中越发着忙,欲要告诉她原委时,又知道自己不占理,于孝悌有亏,知道黛玉素来是伶牙俐齿不饶人的,恐怕被她得理不饶人,大肆嘲笑;欲否认时,又恐怕她真个将地藏庵后院之事说出一言半语来,被外间那些能人们顺藤摸瓜,害了香菱不说,岂不是连刘姥姥都担了不是?
当下左思右想,多方权衡,也没别的办法好想,一咬牙,将林黛玉拉住,脸上带笑,柔声央告道:“好妹妹,你是个最聪明的,这里头的事我也不敢瞒你。”遂将薛姨妈欲香菱给薛蟠做妾、自己因薛蟠是个胡作非为惯了的,唯恐糟蹋了香菱,也恐怕日后妻妾争风,故而一力阻止,再加上香菱一意恳求,百般无奈之下,想出了这等法子。末了,说道:“我知道我这是不孝不悌,原本也打算事情平息了之后,向我母亲请罪的,只盼她能看在往日份上,体谅我一片苦心。如今既然妹妹得知了,少不得也求妹妹代为隐瞒,免得事情闹大,断送了香菱一条性命。”正央告间,猛然见得林黛玉神色有异,似怔住了似的,忙问道:“妹妹,你这是怎么了?”
林黛玉一个恍惚,这才回过神来,笑着说道:“不知道怎么了,这般场景倒似从前经过一般,好生奇怪。”
宝钗忙陪着笑道:“不瞒妹妹说,我时常也有这种感觉。小时候不懂事,特特跟父母提了,结果父母吓得跟什么似的,又因为总是得病也不见好,就忙着请道士和尚做法事。折腾了许久,却也不见得有什么用。后来不去管它,倒慢慢的好了。且先莫说这个,妹妹素来是个玲珑剔透的,水晶一般的人,又一向待香菱不薄,还请妹妹多担待些罢。”
黛玉莞尔一笑:“你放心。若是有意嚷了出来,我就不特地来问你了。我原常说可叹香菱这么品貌的一个人,偏生这么命苦,想不到竟有你肯替她筹谋至此,倒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。你既有这番心意,我又怎能不成全呢?只是姨妈她老人家正在气头上,请罪一事倒要斟酌再三,从长计议才好。”
宝钗见黛玉如此通情达理,不觉有些大喜过望,奇怪的是内心深处反倒以为理所当然。她自忖和薛姨妈母女情深,事事商议,无话不谈,这件事虽然是先斩后奏,却毕竟不好瞒她的,向黛玉道:“这个不妨。我这里头原本也有为哥哥、母亲好的一番心思在,虽是于情理有亏,却其实是问心无愧。母亲若是生气,我也只得受着,料想不过说教一番,骂上两句的不是,等到年深日久,她总会明白这一片苦心的。”
两个人正说话间,外间湘云却坐不住,也进了里屋来。她的动静大,未到里屋时,钗黛二人早已知觉,互相看了一眼,已经将话头止住了不说,林黛玉只管低头静静看宝钗放在炕头的一副花样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