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在骂人混账。
只是不知道这混账,骂的是箱子里那个死了的族人,还是坐在位上的谢忱。
谢忱不说话,看着那群以阿图族为首的蛮首们,战战兢兢地指着箱子里那些破坏两国邦交的“混账”,唱作俱佳地咒骂教训,放在酒盏上的手指微微捏了捏。
“既然并非是几位的本意,孤也知道,几位也是为了子民才入我大褚讨生活。不如这样,孤托人给你们找些工作,也好养活一家老小。只是若再有人如他们这般胡来,危害百姓。”谢忱漫不经心地扫了一遍众人,“若再发生那样的事,今日这样的箱子孤在衙内还备了十余口,装不了所有人,装一个小小的部族,想来还是够用的。”
蛮首们迭声应了。
谢忱满意地点了点头,也不挑其他人,点了裴处护送诸位好吃好喝后回去。
庄园是借的,自然要打点好一切归还。
临走时,庄园的管事领着底下人跪在谢忱和孙蓬面前,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。
孙蓬知他们的心意,只得叹了口气,伸手扶了一把,这才转身上了马车。
回城的马车走得缓慢。
孙蓬坐在车内,透过薄薄的窗纱向外看。青山绿水,与去年的长州截然不同的画面。可又有谁想象得到,一道城关之隔的关外,是郁郁青青的草原,亦有荒无边际的沙洲。
“在想什么?”
马车轻轻晃动时,放在腿上的手被人准确地握住,孙蓬微微侧头,看着身旁的谢忱。男人虽然喝得慢,但到底喝了不少酒,身上淡淡的檀香味中,混着酒气。
孙蓬轻嗯一声:“想西州的事,为何无人管。真的是因为蛮匪太多,动不了吗?”
谢忱半眯着眼,低头看着被自己紧紧扣住的手:“裴家当年多少人都守在边关。陇右道不少兵马,不认刺史,只认节度使裴氏。裴家手里拿着的,是大笔兵马。裴家倒了,各方势力侵吞兵权,到最后自然各自为政。只要边关不破,父皇就不会去管什么,乐得让这些人互相制衡,还能省去他的心力。”
“裴家的案子能翻么?”
谢忱动了动唇角,道:“能。王家已经不成气候,父皇现在也放着王侑之,只要他不糊涂,裴家的案子早晚能翻。”
话虽如此,可孙蓬心里也清楚,以熙和帝的性格裴家想要翻案,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情。
重生前,他曾亲身经历过无凭无据,但只靠几句话,就判了孙家莫须有的罪名的事情。
重生后,有徐家的祸,还有那些七七八八的事情,他没办法做到这么快就安下心来。
如此想着,孙蓬眼中停了笑,丝毫不知身边的男人心底也有了事情。
这一路,便如此沉默着,坐着晃悠的马车回了官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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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处回来时,天色已经彻底黑了。
吃过谢忱特地吩咐留下的菜后,他一声不吭地就敲响了谢忱的房门。
开门的是孙蓬,笑着喊了声“裴大哥”,便从里头走了出来:“裴大哥,我先回屋了,你们谈完了也早点休息。”
房内,谢忱正坐在桌案前,后边是研磨好的墨,摊开的纸上是他方才写下的几行字。
“表哥。”听到裴处进屋的声音,谢忱停下笔,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,“人都送走了?”
“送走了。”裴处闻言点头道,“底下那些人被吓破胆了,方才回来的路上派人拦我,想套点话。”
说话时,裴处注意到屋内的那张床榻,床铺微乱,看着不甚整洁,隐隐还能看出有人横卧过的痕迹。
他收回视线,却仍忍不住往那处看。
谢忱眼角一瞥,指了一旁的凳子道:“坐吧。七郎先前睡了一觉,忘了收拾了。”
“我记得殿下小时候最不喜与人同床,也不愿叫人碰了自己睡的用的东西。姑姑说过,殿下爱洁。”
“永徽六年改变的事情太多了,再爱洁,入了深山古寺,剃了发出了家,还能顾得上什么。”更何况,那能睡他的床碰他东西的人,还曾被他用一抔骨灰做了骨笛放在唇边吹。
提到永徽六年,裴处神情慢慢变了。
“永徽六年。”他淡淡地笑,握了握拳头,“那一年,可真是怎么也叫人忘不掉。”